冥霧小居

毫無節制的飲酒，最後的後果就是早晨所有人都不願意起床，或者是起不了床。

在謝諾生自己都不太記得是第幾次去廚房倒水喝之後，他終於決定放棄等待其他人了。

旅遊的早晨多麼美好，適合去尋找沒有吃過的美食，而不是躺在床上發呆！

於是他便隨著自己的心情隨意的到大街上走走了。

王都的早晨隨處可見忙碌的人們，也許國慶即將到來的關係，大街上到處掛滿了特別的裝飾，已經放假了的學生們也三三兩兩的走在大街上。他們居住的獨立式洋房距離伊娜的餐廳不遠，可是自從聽當地人表示那裡的食物大多數都是遊客去吃的之後謝諾生也完全沒有了前往那條街道覓食的興致，於是也不管另外一邊是什麼，直接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另一個方向的街道越走越遠，謝諾生發現遊客打扮的人越來越少，總算是走到當地人生活的地區了。

謝諾生一路上走走看看，畢竟旅行就是要隨心亂走，所以他在出門的時候也沒有攜帶旅遊手冊。

「捷媽媽，我們還要一份外帶哦！」

直到他停在了一間裝潢滿簡陋卻溫馨的早餐店門前。

早餐店的生意還不錯，一大早前來外帶食物的上班族蠻多的，於是謝諾生想也不想就走進去，隨便找了一個靠墻的位子坐下來。

這件早餐店的墻上貼滿了照片和紙條，謝諾生隨意的看了看墻上的紙條。紙條的內容五花八門，有告白失敗的傷心事，也有兄弟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喜事，似乎這裡的顧客都會將自己的喜怒哀樂統統寫到紙條上，貼到墻上作為留念。

「年輕人，想吃點什麼呢？」那個被稱為捷媽媽的老太太緩緩地走到他這桌，不過並沒有遞上菜單，而是開口道：「我們今天的早餐有沙拉、特色檸檬魚片和三明治套餐。」

「那我就來個檸檬魚片套餐吧！」謝諾生頓了頓，然後道：「多點檸檬，魚片要特大份的。」

說出來之後兩個人都愣了好幾秒鐘，然後首先反應過來的謝諾生不知道為什麼內心有些燥熱，於是對那個被稱為捷媽媽的人微笑道：「抱歉啊，我——」

「沒關係沒關係，」捷媽媽這個時候也反應過來了，「請稍等。」

「謝謝。」

謝諾生托腮看著貼滿照片和紙條的墻壁發呆，順便等待他的食物。剛剛也不知道是什麼狀況，他不過是想要嘗試王都很有名氣的檸檬魚片而已，聽說這裡的味道和全國其他城市吃到的味道完全不一樣，不過自己卻突然說了那麼多意料之外的話語肯定唐突了。

想到這裡謝諾生頭更痛了。

這種下意識說出來的話可一點也不好啊……

謝諾生突然就看見了墻上貼了一張紙條，紙條上的內容非常符合他剛剛所說出口的話：特大份的檸檬魚片才是人間享受！

他敢保證這個書寫的人絕對是檸檬魚片的愛好者。

不過這也讓謝諾生鬆了一口氣，至少他不是唯一一個這麼點餐的人啊！

紙條的落款處隨意地簽了一個名字，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是個「亞」字。

「特大份多檸檬的檸檬魚片來了。」捷媽媽將食物端上桌，打斷了謝諾生正在看照片看紙條內容的動作。

「謝謝。」謝諾生看這眼前果然和自己城市吃得到的檸檬魚片完全不一樣的套餐，心情非常的愉悅。

他慢慢的開始享用眼前的早餐，檸檬的酸味讓他整個人更加清醒，也將魚片的味道襯托的更加濃郁，這個店家絕對放了一些市面上購買不到的香料，讓他們的檸檬魚片有了更獨特的風味。

「啊……」檸檬魚片，果然就是這個味道才對啊！

一邊享用食物，謝諾生繼續看著墻上的照片和紙條。每一張照片都像是在記錄在這個早餐店裡發生過的點點滴滴，而每一張紙條都書寫著很多人生的起起落落。

在那張寫著「特大份檸檬魚片才是人間享受！」的紙條旁還貼上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筆跡明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那張照片里看不見任何人，只有一份特大份的檸檬魚片，還有一杯加了很多冰塊的酒。店內的光線有些昏暗，似乎是天還沒亮或者是天快暗下來的時候店裡沒有開燈所拍攝的照片。

這原本並沒有什麼特別，畢竟這裡的食客似乎也很喜歡拍一些店裡的景物和食物的照片貼到墻上，間接地成為了特別的菜單。

然而，那張照片上卻寫著「最後一次吃特大檸檬魚片，再見。」

這次沒有落款，然而照片的左下角明確的寫上了年份，那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這句話讓謝諾生莫名的有點難受，眨了眨眼看著照片中的酒杯。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才能夠那個人即使面對最喜愛的食物也無法高興起來？

謝諾生發現照片下還藏著一張紙條，紙條的紙質和店裡其他的不一樣，似乎是寫完了之後才帶過來貼上去的，如果不是謝諾生手癢去碰了碰照片，恐怕也不會發現藏在照片後面的紙條。

按道理來說，被照片所覆蓋的紙條應該是在照片被貼上去之前就已經存在了，然而紙條的落款處日期卻是十年前，讓謝諾生產生好奇，因此才會特地掀起照片看看紙條的內容。

戰後一年了，你究竟在哪裡？

所以說，那個照片的主人十一年前上了戰場，結果一年後還是生死不明？

十一年前的那場大戰是王國近年來唯一的一場，同時也是近千年以來最大的戰爭。幾乎每一個國民都聽說過這場戰爭的慘烈，接近戰場的好幾個城市在短短的一周內完全被毀滅，王國軍派出精銳前往前線作戰，被成為戰神的那位公爵也親自領軍作戰，結果雖然王國勉強獲勝，然而還有命回來的僅僅數百人，就連那位公爵也戰死了。

戰爭導致的傷害太多，舉國上下賑災的資源不足，他們國家足足用了三年的時間才完全重建所有受到危害的城市。

這場戰爭帶來的傷害謝諾生生有體會。他是被現在的父母從戰爭波及到的城市帶回去的，小小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本的家在何方，親人又在何處，只知道小時候戰爭剛結束的時候經常夢見那些被毀滅的城市，看了好幾個月的心理醫生才好。

那張照片的人想必也已經葬身戰場了啊，否則都過了這麼久怎麼可能還不回家？

「年輕人是遊客吧？」捷媽媽的聲音從身邊響起，謝諾生回頭一看，發現店裡只剩下兩桌的客人，而捷媽媽似乎也閒下來了，和藹可親的給他遞上一杯飲料。

「嗯，」謝諾生應道，然後似是有感而發，忽然開口問道：「他再也沒回來了吧？」

「對啊，」捷媽媽沿著謝諾生的眼光看向了那張照片，似乎有些感慨，「那群年輕的孩子再也沒有回來。」

兩人頓時沉默了下來，謝諾生緩緩地吃完自己的食物，順道試了一口那杯飲料。

飲料甜甜的，還很冰冷，讓人喝了心情沒那麼沉重。

「那個孩子從小就喜歡往我這裡跑，家裡的人總是要過來這裡把人帶回去，」像是被謝諾生勾起了回憶，捷媽媽看著那張照片，仿佛看見了那個時候的那些孩子們，「他從小到大最喜歡我這裡的檸檬魚片，每次來總是要特大份，而且還要我加很多檸檬，末了還要配檸檬汁，就像你的這樣。」

謝諾生此時的感想只有一個：他的口味果然還是有人懂得欣賞的嘛！

「他是個溫柔的好孩子，就算是上戰場的前一個晚上獨自過來吃東西還是給了我一個很燦爛的笑容，對於自己要赴前線的事情隻字未提，」捷媽媽想到這裡有些哽咽，可是謝諾生知道他說什麼話也安慰不了老人家，只好默默地當個聆聽著，「就連照片也是離開之後才派人送過來的。」

「抱歉，讓你見笑了。」捷媽媽迅速的抹乾眼淚，裂開嘴笑了出來。

謝諾生搖搖頭，示意對方沒關係，但他也不怎麼會說話，只好道：「他是個英雄。」

「嗯，」捷媽媽看著謝諾生將剩下的飲料一飲而盡，然後從背包裡拿出了付賬卡，連忙道：「讓你聽了我說故事，這些就算是請你的吧！」

「這樣怎麼行！」

謝諾生將付賬卡遞交給捷媽媽，然而捷媽媽還是沒有接過，堅持不收錢，「難得遇到一個口味相同的人，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如果年輕人真的不想要吃白食，那就給我寫張紙條吧。」

謝諾生看捷媽媽完全沒有接過去的打算，終於放棄地將付賬卡收起來，「那我就謝謝您了。」

捷媽媽從櫃檯的抽屜中取出一個大籃子放到謝諾生的桌上，順帶將餐具都撤下，「裡面的東西隨意使用，寫完之後貼到這面墻上就可以了。」

說畢，捷媽媽離開，留下謝諾生靜靜地思考。